2012年9月18日星期二

知行合一

 
王守仁,字伯安,浙江余姚人,大明王朝的一代鸿儒,曾筑室阳明洞,自号阳明子,世人呼之为阳明先生。
其人学识渊博,而且深谙武事,有“大明军神”之美誉,称得上“文可提笔安天下,武能上马定 乾坤”,他开创的“阳明心学”,更是打破了自明帝国洪武年始,朱熹学派独霸天下的局面。然而后人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事功(如平定“宸濠之乱”),却忽 略了阳明先生一生追寻的做圣贤理想,以及他为求此“道”而走过的心路历程。
 
  “彬彬三代”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如同一夜暴富的土财主不能称为贵族一样,“彬彬三代”方可称为世家,王阳明恰恰出生在这样一个“精神贵族”的家庭。

王阳明的六祖王纲(字性常),与两个弟弟秉常、敬常,一并以文章名于元末,而且这位王纲老先生是个文武全才,尤其擅长相人,还曾向终南山道家高人赵 缘督学过卜筮之法( 就是预测学之类的高深学问),可以说颇有点通天彻地的本事,通常这种人对世间的荣华都没什么兴趣。有句成语--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”,王纲老先生年轻时 与大明国师刘伯温交情不浅,他曾对还未出山的刘伯温说:“我喜欢住在山里清静的地方,你以后作了官,千万别拖我一起去,那就最好了。”(“老夫性在丘壑, 异时得志,幸勿以世缘见累,则善矣。”)但是元灭明兴时,刘伯温还是向朱元璋举荐了王纲,时年王已经七十岁了,碍于老友的面子只得出山。朱元璋见他“齿发 精神如少壮”,颇为惊奇,知道这人有些道行,又亲自策问治国之道,王纲的回答也让朱十分满意,于是让他做了兵部郎中。

 后来,据说王纲在 平息潮州变乱后,回京复命的路上,被海盗杀害,他儿子王彦达没钱给买棺材,只能缝羊皮包裹父亲遗体归葬于乡。不过,鉴于王纲是被逼为官的,加上他一身非同 凡常的本事,老先生诈死以求隐居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。可是,朱元璋对此事的处理极其不妥,人家一把年纪不在家养老,出来帮老朱干活,最后还因公殉职,朱领 袖对此竟然漠不关心。因而,无论王纲之死是真是假,王家的人都寒了心了,王彥达回了老家余姚,在秘图湖边盖了间小房,自在逍遥去了,还有个雅号--秘湖渔 隐。

王彥达留下遗言,要子孙世代以耕读为业,不去作官,他临终前把祖上留下来的书都传给儿子王与准,并嘱咐儿子:“(给你这些)只为别荒 废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,不是指望你去当官。”("但毋废先业而已,不以仕进望尔也。")王彥达这个决定,使王氏几代都不求闻达,而致力读书,为王家奠定了 浓厚的文化底蕴。

王与准恪守父训,闭门读书,学识渊深,再加上他继承了家传的卜筮绝学,为人占卜百测百灵,想不出名都不行。中国的老人常 说“人生在世命由天”,有人削尖脑袋想作官却怎么也作不了,王与准不想作官,却躲不开。永乐大帝登基后,为了探访道家一代宗师--张三丰,派官员到处搜寻 人才(“督有司访求遗逸甚严”),王与准逃进深山,避而不见,不小心从石崖上掉下去,摔伤了脚,于是给自己起了个号叫“遁石翁”。征召王与准的使者见他受 了伤,于是改征他的次子王世杰,无奈之下,王与准只好让二儿子当了领取“助学金”的秀才。

王世杰“年十四,尽通《四书》《五经》宋大儒之说”,果然是王家又一才子。后来赶上大考之年,按规定,为防止作弊,考生得散发脱衣,接受检查,世杰觉的是侮辱,连考场也没进,转身就走,这气节颇有乃祖风范。

王 世杰有个儿子叫王伦(可不是梁山上被林冲砍了那位),字天叙,也就是王阳明的祖父。王天叙喜欢竹子,在自己住的小屋周围还种了不少,因此得了个雅号“竹轩 先生”。王天叙也是大器早成的人,刚一成年,浙东的名门望族就争着聘请他作家庭教师,但他承继了祖先淡泊名利的品性,虽然满腹经纶,却不愿作官,当了一辈 子“人类灵魂的工程师”。最可贵者,乃是他的“容人之美”,天叙的母亲性格严厉,又偏爱他的弟弟,但天叙象舜一样照样孝敬母亲、爱护弟弟。这种秉持仁义之 道的涵养,正是中华文化推崇的君子之风,对王阳明的成长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巨大影响。

这个家族本身已经充满了传奇色彩,而王阳明的出现在传奇之外又增加了几分神秘。
从云中来
成化八年(1472年)九月三十日亥时,余姚王家的媳妇郑 氏,在龙泉山北麓的小楼上生下一个男孩,他就是后来的一代大儒王阳明。对于这孩子的出生,《明史》上写的太简略,只说 “守仁娠十四月而生。祖母梦神人自云中送儿下,因名云”。《瑞云楼记》里则比较详细的记述了这件事:阳明的奶奶岑氏梦见一位身穿红袍、佩戴宝玉的神仙,在 漫天瑞雪笼罩和鼓乐鸣奏声中(看来王阳明待遇不低),从云间缓缓降临,抱了一个婴儿交给她。岑氏说:我已经有儿子了,我儿媳妇对我很孝敬,能不能让这孩子 作我孙子,神仙很爽快的答应了,此时,一阵喧哗把岑太夫人从梦中惊醒,原来是怀孕十四个月的儿媳郑氏终于正式当妈了,那个小楼后来被叫做“瑞云楼”。大概 因为一坠地就带来了神异的梦兆,阳明先生一生与梦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     天降麟儿,王家上下都很高兴,为了纪念这个神奇的梦,王天叙还给孙子取名王云。可是这个神仙送来的孩子一直不会说话,实在是个愁人的事儿。直到王云5岁那年,有一天,他正在路边玩耍,一个路过的游方僧人走了过来,摸了摸他的脑袋(“异人拊之”)感叹道:“好个孩儿,可惜(来历被)道破(了)。”王云的祖父恰好在旁边,听到这句话恍然大悟,于是给孙子改名为“守仁”,说来也奇,改了名字胜过灵丹妙药,王守仁会说话了,而且一张口就是“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无名天地之始...”这类名句,家里人大惊,问他从哪学来的,他说听爷爷朗读过,就记下来了,众人无不叹服他记忆力之强。 
 
 此时,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正忙着准备“公务员考试”呢。自王纲那一代开始,王守仁的祖先几乎都有几分仙风道骨,王华稍有例外,与淡泊明志的先人们略有不同,王华有些看重世间的功名,这倒不是因为王华发生了什么基因突变,而是社会风气使然,就象王阳明悟道后所说的--“良知天然现成,却被闻见习气给遮蔽了”。     
 
 当年孔老夫子带着门人,不辞辛苦的到外国讲学,宁肯挨饿(“在陈绝粮”),也不降低道德标准,希望大伙按照仁义忠恕之道向圣贤靠拢,千百年间,还真的教导出不少贤德之士。然而到宋朝出了一个朱熹,这位老兄喜欢“品”古典名著(这种不良的风气一直延续到当代),他按自己的想法给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等书加了不少评注,但是,因为“品”名著的人和原作者不在一个档次,结果这些经典被“品”的变了味,如同珍珠外表包裹了厚厚的烂泥,反倒让人更难看懂原著了,就象后来颜李学派提出的“必破一分程朱,始入一分孔孟”。这间接导致了元朝非著名作家--无名氏在《马陵道》里,公然“教唆”广大知识分子,要“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”。但是,朱熹同学的论文在赵宋年间并没有形成太大的气候,甚至还有一些同年级和低年级的校友们说他是“伪道学”。可是,到了大明洪武二年(1369年),朱熹同学的文章成了范文,参加科考的人看儒家经典,得以朱熹“品”出的结论为准。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,王华的行为也就不足为怪了。 


 第一等事 
  王华虽然没有完全继承祖先的风骨,但是王家浓厚的文化底蕴在他身上充分得到了体现。成化十七年,王华中了状元,进了明帝国“皇家科学院”(翰林院),十岁的王守仁也随着搬到了北京。王状元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作状元,交了大笔学费,把王守仁送进了师资力量雄厚的北京某重点中学读书。但是,王守仁好象没有理解老爸的用意,放了学就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,玩排兵布阵的战争游戏,还特别喜欢下象棋。王华对此很是恼火,于是父子间有了这样一段对话:“咱家代代都是读书的,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孩子?”,“读书有啥用?”,“读书象你爸爸我这样中状元”,“爹中了状元,儿子孙子还是状元吗?”,“当然不是,你要中状元,还得自己读书”,王守仁一乐:“那没意思,这样的状元不稀罕。”,王华一听,啥?不稀罕?小时候没给你喝“三鹿”啊,怎么脑残了?于是“父益怒扑责之”,无辜的象棋也被送进河里泡澡去了,王守仁因此以诸葛孔明自喻,作诗一首: 
象棋终日乐悠悠,苦被严亲一旦丢。
       兵卒坠河皆不救,将军溺水一齐休。   
       马行千里随波去,象入三川逐浪游。   
炮响一声天地震,忽然惊起卧龙愁。

  从此,王守仁读书更刻苦了些,但是他读书的目地却与父亲大人的希望不同。十二岁那年,王守仁曾经问过老师一个深刻的问题:“何为第一等事?”其实这也是千百年来,无数智者都问过的问题--人生的价值是什么?然而,这个问题出自一个小小少年之口,则凸现出王守仁的与众不同。无奈那个老师是个有知无识的人,也只能给出个庸俗的答案:“就是读书当官(唯读书登第耳)。”王守仁摇摇脑袋:“最重要的大概不是当官,而是学圣贤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一个孩子,思想咋这么深刻呢?原来此前有个小插曲,有一回,王阳明和几个同学出去逛街,路边一个相面先生追着要给他看相,说他的相貌难得一见,恐怕是万里挑不出一。

近几十年来,很多国人对相面算卦等预测的学问嗤之以鼻,并人云亦云的称为“封建迷信”,其实,有句老话叫“医卜不分家”,只不过医生是看病的,占卜者是看命的,就象不能因为有庸医害人就否定医学一样,也不能因为占卜者中混杂着卖狗皮膏药的,就把预测之术一概封杀。

这个相面先生还真不是卖大力丸的,他叮嘱王守仁记住:“当你的胡子长到衣领时,你就入了圣 境;胡子长到心口窝时,你就结圣胎了;胡子长到丹田(小腹处)时,你就圣果圆满了。(“须拂领,其时入圣境;须至上丹台,其时结圣胎;须至下丹田,其时圣 果圆。”)”这几句话精炼的概括了阳明先生的一生,也开启了他封存智慧的大门。
 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 侠客之梦
 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  在北京住的日子久了,王守仁对北京的人文掌故,风土人情也有了相当了解。其时距离土木堡之变不过三十几年,于谦保卫北京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,也让少年王守仁心驰神往,他感佩于谦“要留清白在人间”的气节,在其祠堂前留下这样一幅联:
 

赤手挽银河,公自大名垂宇宙。
青山埋忠骨,我来何处吊英贤。

千古文人侠客梦,十三岁的王守仁不满足于单单凭吊一下先贤,他溜出学校,单枪匹马来到了居 庸关。当年朱元璋担心北元贼心不死,拨出大笔“国防经费”修建了 “居庸关战略防御系统”,足见此地之险要。这个胆识过人的少年在居庸关附近“考查”了一个多月,拜访乡村老人,询问北方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,思考御边方 策,“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”。

从居庸关回来没多久,王守仁梦见自己去拜谒汉朝伏波将军马援的庙,他在梦里还作了一首诗: “卷甲归来马伏波,早年兵法鬓毛皤。云埋铜柱雷轰折,六字题文尚不磨。”这个梦似乎有些莫名其妙,但是,四十年后,早已不是少年的王守仁途经桂林,亲身到 了伏波庙,发现周围的情境“宛然如梦中”,让他不禁感慨这一生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局,这是此刻的他始料未及的。

诸葛亮始终是王守仁心仪的先贤,也是他的榜样,就象他后来吟诵的“孤吟动《梁甫》,何处卧 龙岗?”(《春晴散步》)。孔明有隆中对,三分天下之策,王守仁也屡屡想上书朝廷,献上自己的“平安策”,这时,他只有十五岁,王华斥责他太狂妄,其实, 从王守仁提出那个何为第一等事的问题起,王华就始终觉的自己这个儿子不着调,这个状元老子还曾嘲笑儿子:“你这个小样儿,还想做圣贤(“汝欲做圣贤 耶!”)?”他却不知道,若没有这个儿子,后人早就不记得王华状元是何许人了。但是,王守仁的爷爷--王天叙老爷子却坚持认为,自己这个孙子将来必成大 器,之后的历史似乎也是要向后人宣示,王老爷子的那份淡泊,比起他状元儿子那份对读书登第的热衷,要高明的多。
阿波罗网责任编辑:吴量         来源:网络博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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